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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7章 一百八十七·四望河山圍太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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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鏡打一個寒戰,覺得自己是不是沒出戲,天地良心這是怎麽回事。其實這裴玉露也算有趣,眉目也順眼,擱平常放在身邊過過嘴癮也是個好人選,此番卻不知為何總是覺得哪裏差點意思。

好似隔靴搔癢。

他連忙坐正,語氣也調得正經:“鹹陽這幾日不太平。”

裴玉露神色已經與平日無異,客隨主便道:“說的是,孟將軍任上自戕,恐怕三年之內朝廷不好再派同職位的軍使到鹹陽來。”

嗯?朝廷的規程溫鏡不很懂,便問:“那鹹陽守將職位便要空上三年麽?”

“知君慣度祁連城,豈能愁見輪臺月,二公子非是不知世事的井中人,自然知道無論是東西突厥還是吐谷渾,何處起戰事實際上都打不到鹹陽,志向遠大的報國之士又豈甘心戍守此地。”

嗯,唔…心懷天下的有志之士不會想來,那麽想來的便是追名逐利的蠅營狗茍,這位裴先生對朝廷用人很有見地啊。溫鏡虛心求教:“那依你之見鹹陽該派什麽人來守?”

裴玉露笑道:“既無戰事又何必要守將,京兆府尹足夠應付城中安保。”

溫鏡道:“聽聞常有小股戎兵滋擾,恐怕府尹力有不逮。”

裴玉露神情莫名,溫鏡看出一些高深莫測的意思,只聽他又道:“既只是滋擾,目的自然不在攻城。況且所謂戎兵,這是真是假麽…”他神色微斂另起一個話頭,“京畿六府,鹹陽最靠西北,西北如今是誰的地界?安北都護府早越過了從前的區劃,諸事都想過問。二公子您信麽,陛下即便是遣禁衛軍來接管鹹陽,也不會再叫安北插手。”

您都這麽說了我還能不信嗎,大內禁衛軍都擡出來了。溫鏡假作沒當回事,笑言道:“禁衛軍來管鹹陽,皇城卻要誰來管呢。”

裴玉露理所當然道:“自然是無名衛了。”

“無名衛?”溫鏡有耳聞,無名殿據傳是今上一手培植的密探,家事國事朝堂事江湖事,事事可問,卻又神秘非常,溫鏡不動聲色試探,“無名,戍衛皇城的守軍怎能沒有名目,皇帝陛下想來另有主意。”

裴玉露神色不變,嘆道:“他要是拿得定主意,想必今日之內就能等到聖旨。”

溫鏡一想,那也是,帝都到此不過百裏,快馬加鞭一天可不能跑個來回麽。

此時樓中兩人一站一坐,站的那位豐姿俊朗,小小一方庭院被他一身青袍臨窗負手,楞是臨出了三省一臺九寺五監的架勢,而溫鏡自認在這裏頭充其量只能打腫臉充個紫宸殿侍讀,陪皇帝老兒悄摸讀個閑書品個艷詩什麽的。他便沒發一言,等著看看咱們這位裴先生的高見會不會應驗。

·

江城子

鹹陽馳馬驚蒼雷,紫騮騅,翠翎麾。漢宮不見,百草競折摧。渭水清白東逝去,興亡事,又憑誰。

廖寞霜天不成歸,冷茶灰,黃葉堆。相思無聊,紅豆卻相催。此夜長風從朔起,雲與月,共裴回。

第二日溫鏡有些恍惚。

精神恍惚,十個人有八個是因為沒有睡好,溫鏡就是八個之一,他昨晚沒有睡好。他沒睡好卻並不是因為有什麽煩心事,正相反,溫鏡昨日是難得的順心——管事來報,他們家的白楠木終於被拉去鹹福宮址,管事親眼看著切削合度,去潮刨花,如今已經在臺基下了地,鑄立妥當。

這件事一了溫鏡就可以回去交差,若這還不算稱心如意,那還有什麽順心事。

溫鏡沒睡好,純是因為他自己作死,大半夜的不睡覺瞎出去亂跑。

他只是想去看看孟謹安是真自己吊的還是別人幫著吊的。孟謹安這定遠將軍生前在鹹陽落腳的地方還不如溫鏡住的院子齊整,就挨著縣府的一座小院,只配有基本的中堂和東西兩軒,院內連垂花門和園林山亭都沒有。其實倒也便宜,溫鏡當時攀在近旁的一棵松樹上靜候打更人轉過街角,心想地方小還不好,搜起來方便。

可他沒想到昨晚上他一間屋子都沒搜成。

當是時,溫鏡見外頭街上無人,正待翻下樹,冷不防眼角瞟見臨近的松樹枝子上枝葉顏色不大對。西北不比江北,江北的油松、赤松等生得枝葉繁茂,樹冠濃密有的直可與闊葉樹相媲美,而西北的樟子松、黑松無一例外都是稀疏針葉。大晚上的針葉什麽顏色溫鏡當然看不清,但不該是泛著銀光的顏色。

尤其一星半點的月色一映,那一團樹枝子反射出的銀色雋雅蘊藉,有些波光粼粼的意思。那是上好的緞紋織錦才有的成色,是銀絲線細細拆成雙股織成的暗紋,就織在——某個人玄色的氅袍上。

李沽雪沒戴方巾,也不知在松樹枝子上蹲了多久,見溫鏡終於註意到自己,無聲地對他說:“早知你會來。”

彼時情景讓溫鏡想起他們二人的初見,李沽雪也是這般蹲在松樹枝子上,一蹲大半宿。

一直到早晨天光擦亮,溫鏡也不太明白為何近來總是有所思有所憶,那些原以為早該忘了的陳年舊事紛至沓來。或許是偶遇故人,又或許只是秋思難抑。昨夜裏他又不由自主地相信了李沽雪。李沽雪說院中有陷阱重重,有重兵嚴陣以待,又說孟謹安確系自縊無疑。

溫鏡註視他半晌,終於沒再多問打道回府。

而後便翻來覆去到了這個神思恍惚的早晨,也是這個早晨,溫鏡沒等來什麽聖旨聖代,先等來溫鈺一封回信。信上說了一件事,當即就讓本來就恍惚的溫鏡更加恍惚:扶風帶著人馬上九嶂寨馳援,正撞見強寇們張羅著巡山出貨。扶風是個穩妥的,待寨中匪兵離去才敢上前查看,拾到一枚火藥。不是尋常的火藥,是裝在火銃裏的那種火藥。

溫鈺由此推測,溫鏡說九嶂寨私設銅礦,恐怕不是為了別的,就是為了造火銃。

事到如今已是板上釘釘:九嶂寨絕不是尋常匪寇,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私造火銃。敢造火銃必然不是普通身價,再結合當日那名從天而降的女子說的什麽“和你主子一般下賤”,若是確定那乘玉輅車的女子是雲家人,那九嶂寨八成就是另一家,是九皇子的人,九嶂寨就是九皇子屯私兵的地方。

溫鏡覺得自己真是一腳踩進好大一坨狗屎,你說鹹陽周遭匪寨好幾座,當時他怎麽就挑上了九嶂寨呢。

信末溫鈺囑咐,說沒想到幾截木頭牽扯這樣廣,叫溫鏡“見機而行”,左右人不是他殺的,並不關他的事,正相反,雲家前輩斬了九嶂寨當家沒讓溫鏡斬了,實是替他免去了天大的麻煩。

江湖上,既替你免去麻煩,你就是欠了人家人情。況且此次白玉樓幫著建鹹福宮已經是不太給酈王面子,溫鈺遂叫溫鏡看見雲家人、看見青鸞派都客氣些,適當時候不痛不癢的小忙擡擡手,幫一幫,不要徹底斷了交情。溫鈺寫起信來婆婆嘴,最後又千叮嚀萬囑咐,說安身為上,切莫勉強。

安身為上,切莫勉強,這兩行字溫二公子是看不見的,他領會精神,只記住了八個字,見機而行,還上人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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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知君慣度祁連城,…岑參《送李副使赴磧西官軍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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